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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父亲
来源: 文学院 作者: 韦庆细 时间:2024年06月23日 19:01 点击数:[]

我的父亲个子不高,身材偏瘦,小腿肌肉突出,手臂布满青筋。六十出头的他,头发粗而卷,白发不多,但发量少得可怜。他的眼眶凹陷,眼睛因多年受强光的刺激而习惯性眯着,加上又黑又糙的皮肤,看起小老头。

父亲不爱笑,不爱说话,脾气也不好。周围邻居都不大愿意跟他往来,就连我的伯父都不待见他。小时候只要他在家,我的小伙伴们就不敢踏进我们家来。

外人不喜欢他,我们全家也都怕他。父亲对我们很严厉,从来不会包庇纵容。只要我们做错了事,就要被惩罚,轻则被他厉声训斥,重则棍棒加身。小时候每次犯错,只要父亲一个眼神看过来就能把我吓哭。有时看见父亲气得要找东西来打我,我撒腿就跑,等他气消了才敢回家。

从小,我最害怕的是跟父亲一起吃饭,因为他最见不得我们浪费粮食。印象很深的是,有一回,妹妹因为倒了一碗饭被他揍得很惨。

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和父亲一起吃饭。五岁的妹妹打好饭后,捧着碗走到餐桌旁。她先把碗搁到桌边而没有往里推,碗底一半在桌上一半悬空着。等到她坐上凳子,习惯性地蹬起腿来时,她踢到了桌脚。桌子随之晃了一下,“砰”的一声那碗饭就倒在了地上。一瞬间,坐在一旁吃饭的父亲,嘴里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止了。他猛地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,瞪大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她。妹妹被父亲的眼睛定住了,全身僵硬,只有双唇在剧烈抖动。

然而,父亲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。他大骂着:“你个败家的东西,看我不收拾你!”随后就举起手中的筷子往妹妹的手臂上打,力道一下比一下重。妹妹被打得失了声,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。

我们兄妹几个被吓得不敢说话,也不敢看向父亲,更没有勇气阻止他。姐姐努力把注意放在电视上,眼神却很空洞。哥哥含着饭,把头深深埋到碗里。我也低着头,听着筷子打在妹妹身上的声音,我的眼眶也红了。

那一刻,我的心里充满了悲哀,一种无可言说的悲哀,是对妹妹,也是对父亲。

突然,父亲的手偏了一下,筷子没有再打到妹妹,而是重重地敲到桌沿,其中一根筷子顷刻间断成两截。

母亲这时才从匆匆赶来,妹妹一看到她,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。母亲一把把妹妹抱进怀里,瞪着父亲大声骂道:“你总是这样!动手没个轻重!这是你的孩子!不是你的牛!”说完,母亲一把抱起妹妹,头也不回地出门了。

从那以后父亲很少这样打我们了,但他的脸仍然习惯性地“臭”着。

不过,父亲脸上的“阴云”也会有消散的时候。每逢期末,当我们拿着奖状回家时,他就会露出少有的笑容,并向我们投来慈祥而赞赏的目光。这是父亲一年中难得的开心时刻。

一生要强的父亲,一直以来秉持着“靠人不如靠己”的生活原则,人生中的一切苦难他都默默承受着,从不埋怨,也不叹气。奶奶病重那年,家里几乎要揭不开锅了,他没有沮丧,也不向周围人求助。后来还是母亲偷偷去向伯母借了钱,我们家才度过了危机。父亲用他的严苛和骨气给我们树立着榜样。但他的严厉,构成多年来我与他心灵距离的最大屏障。我不爱亲近他,他似乎也不曾了解过我。

2018年,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。入学那天,从来不下厨的父亲,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,给我做了我最爱的酸梅鸭。送我去学校的路上,遇到熟人不爱打招呼的他欢快地向别人问好。他完全沉浸在我考上重点高中的喜悦中。

只是,这份喜悦很快被我的一通电话消灭得一干二净。

那是开学后的两周,开学考成绩刚揭晓。看着刺眼的低分和排在一千名开外的名字,我像是被人迎面敲了一棒,两眼发黑,脑袋嗡嗡。自小成绩优异,自尊心极强的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落差。我萌生了强烈的逃离欲望。

一天晚上,我忍着哭腔打电话给家里,恰巧母亲不在家,父亲接了。电话刚被接通,听筒里传来父亲沉稳的声音,我有点无措,不知道该如何说起。一时间,我们双方都沉默了。

过了很久,我才鼓起勇气哽咽着说:“爸,我想转学,这个学校我一点都待不下去了。我在这里没有朋友,学也学不进去。”说完我就止不住地抽泣,心里很害怕父亲像对待逃课的哥哥那样叱责我的逃避,对我失望。

但他既没有愤怒地指责我,也没有安慰我。他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像是要把对我的怒气全部“吐”出来。然后,他用极平静又无奈的语气说:“你想转就转吧,可以转到四十二中。虽然它不是重点高中,但那儿离家近,这样你也能常回家。”接着,他又叹了一口气,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说:“你先安心等我消息。我去问问你堂叔,他孩子之前办过转学,应该熟悉转学手续,或许能帮上忙。”父亲说完,就挂了电话。

这是我们父女俩的第一次通话。

几天过后,班主任知道了我的情况,让我回家休息几天。她把我送到校门口,临走时对我说:“你爸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,他心里并不希望你转学,但他想让你有一个快乐的高中生活。你回去和他好好谈谈。”

我搭车回到家,一进门便看见父亲拿着装满奖状的匣子坐在沙发上发呆。几周不见,他竟变得很老了。只见他往常干净的下巴长出了又粗又长的胡茬子,紧闭的双唇下垂着,眼里没了往日的威严,头发油得发亮。黑发中悄然长出的白发狠狠刺痛了我的眼。

父亲察觉到我的到来,从沉思中回过神来。他慢慢地把匣子盖好,从沙发上缓缓站起,一言不发。

“我不转学了,爸爸。”我率先打破沉默。

父亲一听很快转头过来看我,原本黯淡的双眼对上我时,有了光彩。他把将要迈出的脚收回,坐回原位,用一种少有的悲凉语气说:“前些天,我去找了你堂叔,他说整个转学流程办下来至少要一个月。我知道你在学校过得不好,我也想帮你,可事实让我力不从心了。”说完,他的头微微垂下。

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。父亲的骄傲和自尊被他最满意的孩子狠狠地践踏了。

他是如何向好几年不往来的叔叔开这个口?又是如何用他蹩脚的普通话和我们班主任沟通的?这些我都不得而知。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的鼻子酸了,眼泪也来了。

父亲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,继续说:“人啊,这一生有很多无奈,也会遇到很多困难。我们无法改变环境,但我们能改变自己的心态。”我默默地听着,也反思着。此刻,我和父亲的心,前所未有地近了。

几年过去,父亲已然老去。我也渐渐忘记了他以前的种种不好,只记得他是我的父亲,他对我的好。尽管父亲从未在言语上表达过他对我的爱,但他的行动却一直在默默地呵护我。以前我不懂什么是“父爱如山”,如今长大了才知这爱的深沉,也许父爱总是这样让人词不达意。

今天偶然间翻看相册,发现自己没有拍过父亲的正脸照,想来甚是惭愧。几天后便是父亲节了,我已在网上买好了给父亲的礼物,但我知道比起礼物,他更想要的是我给他炒的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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