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山作揖来日方长，明月颔首前路有量，春天的故事，要留在夏天讲。

——题记

“这是我父亲，日记里的文字，这是他的生命，留下来的散文诗，几十年后，我看着泪流不止，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……”

许飞的歌声声入耳，唱着她的父亲，也唱着我的父亲。

今天不同昨日，淅淅小雨取代着慢慢晚风，蒙蒙薄雾模糊了熠熠星光，在这方空间里，二氧化碳没有氤氲出温暖，我只听得雨声拍打窗户，于是安静，于是思考。那本父亲留下的卡其色包皮本，在音乐的潺流中，再一次被我翻开，泛黄的纸张上，我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账记，那一笔一划，是我的父亲，一生都在写的散文诗。

可我的父亲不是诗人，他从前是个朴实的庄稼汉，后来成了奔波的货车司机，他有很多件墨绿色解放服和蓝色涤卡上衣，以及一套只穿过寥寥几次的得体西装。他不会说漂亮话，不会讲爱与故事，他的情怀里只盛着乖戾生活的形形色色和忙碌时经过的拥挤码头。他没有太多身份，也没有太多钱和荣誉，他的眼睛里只藏着春夏秋冬的田间地头和打工时穿梭过的熙攘人流。他时常灰头土脸，总是缄默不言，可他仍然有最体面的付出，最温柔的守候和最善良的灵魂。

我很爱他，虽然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。

印象中的我的父亲，最爱在深夜对着本子写写划划，小时候我以为是在记录什么比天还大的美好的事，长大后我才恍然，上面记着的不过是干活日期，和欠的哪笔债。本子封面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，但父亲总舍不得丢去，或许是因为不可言说的某种情结，又或许是因为这承载了他的一生。

那本比我年纪还大的包皮本，如今是我拿着了，黑色的水性笔墨已有些淡去，只包裹着岁月的藤蔓，我时常翻开摩挲，尝试透过那些模糊的字迹，与最熟悉的回忆对话。

“2010年8月25日，今天我要再去邻居家借点钱，孩子马上要上小学了。”

“2011年6月12日，姑娘生日，但水泥厂那边还压着钱。”

“2013年1月3日，终于还了二姐家的五千块钱，今年应该是个好年。”

……

我的父亲啊，在斑驳的影子里慌慌张张清扫了理想的草坪，在昏暗的路灯下匆匆忙忙丢弃了抱负的行囊，只剩烟火味的灵魂和荒芜的未来同他而行。是的，他成了普通又清贫的三个孩子的父亲，他用四季常青的爱，换了我和弟弟妹妹去远方的能力。

我是一名壮族儿女，也是山的儿女。偏远崎岖的大山，成为了我砥砺前行的羁绊，农村家庭的出身，成为了我追求梦想的枷锁，于是困顿就在那里，蛰伏了一季又一季。我那时候常常落泪，因为我知道，我的父亲为了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，已经竭尽了他的全部。

很多年后，我随理想去了他乡，父亲默默走进了旧时光，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，我不敢细数他的皱纹，更不敢看他脊背下的沧桑，我怕我会泪流不止，而他挥了挥手，用背影告诉我，不必追，不必慌张。

今年我的父亲53岁了，残阳蜷缩在他的背脊，霜花盛开于他的袖口，岁月轧褶着他的皱纹，他年迈不如从前。可当城市一片漆黑，谁也看不见谁，他还是会用一双温热的大手牵着我往前走，兜底我的恐惧，也包容我的莽撞，我的父亲比更多人都爱我，这是时间反复印证的。

父爱陈酿不识意，一朝初醒才知味。我那飘摇厚重的故乡，如今矮成了打满补丁的墙，只有我的父亲还站在那里，一次次地看我丰沃成长，时间要他束手就擒，他却把路铺得更长，只为给我遮风挡雨的臂膀和不必低头的勇往。未来我会成为他的骄傲，可我还是那个他担心的孩子，他也会成为我的英雄，可我希望他只是我的父亲。

平凡的我的父亲，什么都给不了我，却又什么都给了我，我唯愿时光缓慢，步伐轻轻，我能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，带他去看尽万家灯火，去见见大好河山。

月上眉梢，踪杳来信总喜欢让思绪辗转；晦暗方室，万籁俱寂总喜欢将柔情蔓延；深来几许，桨声灯影总喜欢把记忆拉长，这个夜晚，我写了一首散文诗，送给我的父亲，祝他父亲节快乐，也祝他可以不用记录干活的日期，也能洗一洗手掌的满目疮痍。